时光啊，请慢点走！留住夕阳，留住父亲！
何雅贤
夕阳透过窗子悄悄地来探视他，那抹淡淡的橘黄洒在他的大床上，静静地抚摸他的瘦削的脸颊。他安静地躺在床上，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，自从中风瘫在床上以来，他便吃了就睡，整日昏昏沉沉，昼夜颠倒。
窗外，曾经生机蓬勃，葱茏蓊郁的树木逐渐干枯，枝桠上挂着稀疏而萎黄的叶子，一阵风吹来，那满树的叶子终将扑向大地，完成它们的生命旅程。而他也将耗尽最后一滴心血回归他最后的家——大地。想起他健硕的过去和对我的种种好来，我的鼻子一酸，眼泪便漩在了眼涡。
还记得儿子小时候，他常常背着儿子，口中念念有词，有时候是儿歌，有时候是浅显的唐诗，有时候则是不断地用跑了调的声音哼唱“大海航行靠舵手，万物生长靠太阳”这样的经典红色歌曲。他曾经是个文盲，大字不识几个，在扫盲中学到了小学一些知识，他认为没有文化很可怕。所以，为了小孙子，他戴上老花镜，偷偷翻看我给儿子买的儿童读物，吃力地读着每个字，然后竟然记住了许多首儿歌背给儿子听，儿子便在他的背上记会了三十多首儿歌。每每念及不禁愧疚，我这个当妈的对儿子也没有这么尽心过。
以前，我们家住平房，房后有一块菜园，房前有一块空地，种上了一些时令蔬菜。我喜欢闻着菜园里果蔬清香的气息，看着几只小鸡在院子里刨食儿、小鸭尽情地撒欢儿而欣喜。我喜欢这份田园气息，喜欢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的这份恬淡的心境。但是，由于工作的忙碌，没有时间照顾几只小鸡，只靠它们在土地里刨食是添不饱肚子的。他便经常抽时间到我的小院，帮我打理菜园的同时会从菜园里掐一把生菜叶，掰下几片白菜叶，再不就把院落里随处可见的灰菜叶一把捋下来，在菜墩上切得细碎，收到盆里放进麦麸和玉米面一起搅拌均匀喂小鸡。于是，小鸡在他的精心饲养下长得肥肥壮壮。几场雪下过，杀鸡宰鹅的时候到了！虽然很想品尝到鸡肉鲜香的味道，但是，却又怕看到小鸡魂断刀下的痛苦挣扎的惨状，害怕闻到那令人心惊胆颤的血腥味道。最后，似乎理所应当，他来了，杀掉了几只鸡。我知道他在举起菜刀的时候一定也颤抖过，心也会怦怦直跳，因为他也是一个内心柔软之人啊！这从婆婆生病时，他悉心地照料婆婆，精心地为她做饭可以证明！也从他总是背着小孙子，耐心地给他背儿歌可以证明！
杀好的鸡被他放进大盆里，用烧得滚热的开水烫过后褪去了外羽和绒毛，然后剖膛去肚，收拾干净，一个一个分放进方便袋里，系好口，放进屋外的大缸里储存。当我们一家人围在桌前品尝小鸡炖蘑菇的美味时，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感激！
还记得丈夫经常出差。那时候，我家住在胡同里，倒垃圾、泔水都要挎或拎出胡同送到垃圾站。这中间大概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。我并不是个娇气的人，也能挎着篮子，拎着泔水桶一路走走停停去倒垃圾。但他却认为这种脏活累活本该是男人做的，他便隔三岔五来我家帮我把灶膛里的灰扒出来，挑起泔水一起倒掉。扁担在他瘦削的双肩上颤颤悠悠，成为烙在我心头难忘的记忆。
夕阳渐渐沉落，那抹灿烂的橘黄恋恋不舍地告别了窗子，黯然地隐退。我伸出手真想挽留住她轻轻的脚步，但她最终还是从我的手中溜走了，我不禁黯然神伤。屋子里暗淡下来，我打开灯，屋子里立刻充满光明。他睁开眼睛，浑浊的双眼闪动着光芒，看起来精神了许多。那是对光明的依恋，对生命的渴望！
真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走出屋子，悠然自得地看斜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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